周濱茶館系列之徽州1：一碗茶湯的徽州情

周濱茶館系列之徽州1：一碗茶湯的徽州情
文/周濱
圖/網(wǎng)絡(luò)圖片
無夢到徽州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這是昆曲《牡丹亭》的作者、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詩句，說出了如夢幻般的安徽之美：因為山高路險，這里少有戰(zhàn)火的摧殘，始終保持一種遺世獨立的氣質(zhì)。而在皖西一直到皖南的美麗山村里，有著許多關(guān)于茶的風景、故事、禮俗和人物，因為這里，是中國最重要的茶葉產(chǎn)區(qū)之一、是黃梅戲的故鄉(xiāng)，也是徽商的發(fā)祥地。來自安徽歙縣的教育家陶行知說過：“世界上只有瑞士可以與我的家鄉(xiāng)相比。”而學者胡適更是因懷念家鄉(xiāng)績溪的風景，而在晚年時傷感不已：“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
徽州的美，并不驚天動地；徽州的故事，卻流傳在當?shù)貫閿?shù)眾多的茶館中，成為潛移默化的文化標識。所以在安徽茶館里，你至今體會到的，都是一種清越婉轉(zhuǎn)的情懷，它與茶鄉(xiāng)的朦朦青煙融在一起、與流水人家的黛瓦合于一處，有安靜的莊嚴。而當我們的目光穿透歷史的幽暗、穿過時間長長而寂寞的走廊時，你就會聽到，那隨胡琴絲弦而起的鼓板聲聲，回旋在茶霧裊裊的廳堂里，唱響那往事并不如煙。
一碗茶湯的徽州情
關(guān)于中國“十大名茶”的說法，被廣泛流傳的就有數(shù)個版本，但無論哪一版本，其名單上都至少有三種，是徽茶。正所謂十分天下必有其三，可見徽茶有著極深厚的文化地位和群眾基礎(chǔ)。而于我而言，說到徽茶，總會有種莫名的好感，這不僅因為我的家鄉(xiāng)離皖南茶區(qū)很近，也因為我的祖先曾經(jīng)來自那里。百多年以前，先人們順著徽杭古道而下，在杭州涌金門外經(jīng)營船運為生。
那時候的錢塘江上，應該航行著不少販運茶葉的船只，因為據(jù)我曾外祖父的回憶，一年當中至少有一段春天的時光，涌金門的船家們，載滿了產(chǎn)自安徽的名茶運往國內(nèi)各地，主要是去往上海。那些祁門紅茶、黃山毛峰、屯溪綠茶、六安瓜片……一個個令人味覺顫動的名字，在歷史風云的深處，演繹了一代又一代的富貴衰榮。如今，我已無法翻看祖先的音容，卻依舊可以聞到這片片飄香的茶葉，思想就隨著它的印跡，飄進了徽茶的脈絡(luò)。
其實徽茶，其主要產(chǎn)區(qū)在于皖西和皖南兩大地域。皖西以六安一帶為主，壽州、霍山、金寨都是著名的產(chǎn)茶地。而皖南的范圍則更大，池州、祁門、歙縣、黟縣、太平……似乎古徽州的各個地方，都有其標志性的茶葉，而傳統(tǒng)的徽茶文化也在這里保留得更徹底、更完整。徽茶的種類包括四大類——眾所周知的六安瓜片、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屬于綠茶，一度失傳的霍山黃芽是黃茶，而祁門紅茶是中國紅茶的經(jīng)典形象，更有一種同樣產(chǎn)于祁門的安茶，卻有著黑茶一樣的長期發(fā)酵過程……走進徽茶的各個原產(chǎn)地，幾乎每個村子都流傳著與茶有關(guān)的傳說和故事，并且還有許多茶謠、茶諺被傳唱至今。
我并未去過皖西，最早卻因張愛玲的一篇《十八春》得知六安此地。當時是看顧曼楨與沈世鈞的相識，正當曼楨說起自己是六安人時，世鈞便自然問道：“那兒就是出茶葉的地方，你去過沒？”由此我翻閱史料方才知曉，六安的產(chǎn)茶歷史久遠，早在宋太祖乾德年間，朝廷就在如今的六安金寨縣麻埠鎮(zhèn)設(shè)立了茶葉收購站，而至明清時期，六安茶已成為貢品。明代茶學家許次紆對此有更明確的說法，他在其專著《茶疏》開卷處，寫下了這么一段話：“天下名山，必產(chǎn)靈草；江南地暖，故獨宜茶。大江以北，則稱六安。”
不過六安茶的種植加工歷史雖然久，其最著名的瓜片茶崛起，卻是近百年來的事。傳說在1905年前后，六安茶行的一位評茶師，從收購的綠大茶中揀取嫩葉，剔除梗枝，作為新產(chǎn)品應市，獲得了成功。這個結(jié)果啟發(fā)了當?shù)亓硪患也栊校麄儼巡苫氐孽r葉剔除梗芽，并將嫩葉、老葉分開炒制，結(jié)果成茶的色、香、味、形均使原來已成功的新品“峰翅”相形見絀。這一下帶動了整個地區(qū)的茶農(nóng)紛紛學習和仿制。因為這種茶葉呈片狀，形似葵花籽，遂得名“瓜子片”，最后叫成了“瓜片”。解放前，六安市內(nèi)僅僅只有2萬多人口，卻是全國知名的茶產(chǎn)地和集散地，這不得不說是因為六安瓜片的助瀾。
我與皖南有過幾段邂逅，最初是為探訪那里別具一格的徽式建筑和徽州風俗，最后卻被當?shù)氐牟柘闼＿@里有黃山毛峰、太平猴魁、祁門紅茶、老竹大方，以及屯綠、松蘿、霧里青……地域既廣，還坐擁眾多名茶，實在令人欽羨。就在1964年的7月，老舍先生和夫人胡絜青，從北京南下徽州，在屯溪古鎮(zhèn)逗留了一段時間，并游覽了屯溪茶廠，留下至今廣為吟誦的《詠茶》一詩：“春風春日采新茶，生產(chǎn)徽州天下夸，屯綠祁紅好姊妹，淡妝濃抹總無瑕。”詩作隨即被當時的《徽州報》所刊發(fā)，對茶和茶館有著深厚感情的老舍先生，用自己的文思妙筆，勾勒出了屯綠、祁紅這兩大徽州名茶最清新的意境。
我曾外祖父一生都嗜飲紅茶，更是祁門紅茶的忠實擁護者。三年自然災害間，家中幾代人常以紅薯果腹，但對老爺子還要保證日常的茶葉供應，無奈那年頭實在物資緊缺，茶葉票又不好弄，于是老人茶杯里的好茶葉變成了茶葉末子。對此無奈，曾外祖父倒是想得開：“我一生什么沒見過，長槍大炮都差點挨過幾回，喝茶也好，喝茶末也好，過的都是日子啊。”
曾外祖父活了近110歲，他離世那年是1999年，香港回歸了，澳門也回歸了，人們的茶杯變得越來越小，喝的茶也越來越精致，只是家人對祁紅的偏愛，卻始終未變。買茶葉不用再憑票后，家中茶箱開始常備有祁門貴溪至歷口一帶的紅茶，因我外祖父母同樣是紅茶一族，缺此斷然不可。而我很早便知道，這幾處所產(chǎn)的紅茶質(zhì)量最優(yōu)，香氣清高持久，香味似花、似果、似蜜，在世界上是廣被頌揚的“祁門香”。
祁紅是最宜清飲的，因唯此方能品出它的雋永香氣，不過，你若有意用它做下午茶，那即使添加鮮奶亦不失其香醇，它的性格，實在平易近人。我還用祁紅茶末煮過茶葉蛋，結(jié)果被來家作客的友人一搶而空。友人一邊咀嚼一邊指責我奢侈，說我把豆腐盤成了肉價錢。我微微一笑沏開一壺釅茶，看著顆顆飽滿在鍋里滾動的茶葉蛋說：“有好茶喝，會喝好茶，還要懂得全方位挖掘它的價值，方為識道之人。”春光里，我滿滿飲下一口熱茶，心想：人是時代的動物，即使難逆轉(zhuǎn)生活的軌跡，卻可以藉由一碗小小的茶湯，喝出人生的至真至善。
（周濱，中國茶業(yè)新復興計劃項目組成員，《茶周刊》記者）
本文轉(zhuǎn)載自“茶業(yè)復興chayefu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