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美學的實質

一、美與茶之美的實質美從何而來? 首先，從生理學結合心理學的角度來考慮，人類獲得的快感大體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偏于生理的和感官的體驗，與人的生理本能密切 相關;另一部分是偏于心理的和精神的感受，與人的抽象活動緊密相連。不論 是中國古代還是西方，都把后者稱為“美感”，對于前者則出現了分歧。在西方傳統中，人們通常按照五種不同的感官將偏于生理和感官的愉悅感分為兩類，由視覺和聽覺帶來的愉悅感被稱為“美感”，由味覺、嗅覺和觸覺帶來的 愉悅感則被稱為“生理快感”。如黑格爾把聽覺和視覺稱為“認識性”感官, 其他三種則稱為“實踐性”感官，并且指出后三種感官帶來的快感與藝術的美無關;費歇爾與喬治‘桑塔耶那也是把審美快感產生的生理條件限制在耳 目的活動上;車爾尼雪夫斯基則直接宣稱：“美感是和聽覺、視覺不可分割 地結合在一起的，離開聽覺、視覺是不能設想的。”由此看來，稱茶事活動 中所帶來的精神愉悅為美是沒有疑問了，但飲茶過程中，感官上的快感是不是可以稱為美，還是依據不同感官有所區別呢?本文從中國古典美學思想出發， 來探討這個問題。
從字源學上考察，中國古代漢字中出現的“美”字，主要有以漢代許慎 《說文解字》為代表的“羊大為美”，和當代中國學者蕭兵主張的“羊人為 美”兩種解釋。《說文解字》中，“美”字與“甘”字互為注釋，如關于 “美”解釋為：“美，甘也，從羊從大。” “甘”則解釋為：“甘，美也，從口 含一。”若從字形上看，“甘”字就像是口中含著一物反復品味不肯下咽的樣子，意味著“美”是指味道好。因此，“羊大為美”主要強調的是味覺上的 快感，從這一意義上而言，在中國古代，人們頭腦中的“美”，最初是來自于 味覺。而從古籍中諸如“必將芻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荀子 富國》以及“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荀子 王簕》〉等文字記載 來看，嗅覺也同樣是古人獲得美感的重要感官之一，所以日本學者笠原仲二指 出：“中國古代的人們明顯地將味覺和嗅覺感受的悅樂，即味覺性的感受和嗅 覺性的感受同樣意識為‘美’”。
“羊人為美”源于原始的巫術舞蹈，從“美”字結構來看，下半部分的 “大”字是一個雙臂舒展的正面站立的“人”的描述，整個“美”字看上去 像是一個頭頂羊角、禽羽之類的飾物在翩翩起舞的人。按照蕭兵的解釋，起舞的人多為代表著權威的巫師或酋長，但不管起舞的是何人，他毫無疑問都具有 悅目的特征。因為“它們或為狩獵舞，或為圖騰舞，都與氏族的生產和繁衍 息息相關。而這種載歌載舞，無疑是最為激動人心的審美活動，那跳得最好的舞者，也就是時人心目中最美的形象”。因此，這里的“美”字與味覺、嗅 覺并沒有關系，注重的是外形給人帶來的視覺快感。
實際上，除了味覺和嗅覺以外，古人是經常把視覺與“美”字聯系起來 的，“夫樂不過以聽耳，而美不過以觀目”國語i周語下”之說也是很好 的例證。此外，在中國古代，“美”還常常與“色”(即女色)相關，它與 “羊人為美” 一樣強調視覺的快感，確切地說，或許還伴隨著觸覺的快感。
日本學者笠原仲二認為：“中國古代人的美的體驗，在最原始性上，主要是所謂‘食’，其次是‘色’，即意味著對于滿足人最重要的、本能的、自然欲求的、官能性的感受。”這與上述的“偏于生理的和感宮的體驗恰好是 一致的，正所謂“食色，性也”《盂子 告子》。“飲食男女，人之大欲 存焉”〈《禮記 禮運》這說明在中國古代，并非如西方學者們所宣揚的那樣，味覺、嗅覺以及觸覺的愉悅就是與美無關的生理快感，而視覺和聽覺的愉 悅就楚脫離生理快感的美感。相反，不管是味覺與嗅覺的愉悅，還是視覺與觸 覺的快感，就根本而言都與人類機體的生理箔要和生存密切相關，并且都屬于 “美”的范圍。
中國古人認為，視、聽、味、嗅、觸等幾種感官經常是同時并用的，五種感官之間從來就不存在高下 尊卑之分，在這一點上，與 西方對于五官感受的區分是截 然不同的。這從大量的文獻記 載中都能找到依據，如“目之 所欲見者美色，……彝之所欲向者椒蘭，……口之所欲道 者是非，……體之所欲安者 美厚”、《列子丨楊朱》、如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 圍，綠茶之妙，妙在清淡，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莊子，至樂》、如“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 而聲樂奠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荀子，王簕》〉等等。這說 明，中國審美更強調五官的全面感受。只是在自然的藝術中，口舌的用武之地 不多，但只要有需要，就可以五官并用。淸代鄭日奎《游釣臺記》堪稱對五官并用享受美感的精品美文，文中寫道：“‘山既奇秀，境復幽茜……足不及游， 而目游之。清風徐來，無名之香，四山祺至，則典游之。舟子謂灘水佳甚，試之良然，蓋是陸羽所品十九泉也，則舌游之……返坐舟中，細繹其峰巒起止， 路徑出沒之態，倘恍間如舍舟登陸，如披草循蹬，如振衣最高處……蓋神游之矣……舟泊前諸，人稍定，呼舟子勞以灑，細詢之曰：若嘗登釣臺乎?山中之景若何?于是乎并以耳游。噔，嘻，快矣哉，是游乎! ”
事實上，在人們心中，品茶作為優雅休閑生活的一部分，茶所帶來的感官及精神上的愉悅，得到一致認同，這從大最的文藝作品中可以得到驗證。魯迅 《喝茶》：“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淸福’，首 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特別的感覺。”周作人《喝茶》：“茶道的 意思，用平凡的話來說，可以稱作是‘忙里偷閑，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的現 世享樂一點美和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余秋雨《兩方茶語》：“中國喝 茶的詩意是中國文化的產物，不管是綠茶嬌嫩的詩意，還是烏龍綿長的詩意都由來已久。”張抗抗《說綠茶i “綠茶之妙，妙在清淡。……綠茶在我，是 一種淡泊，一種嫻靜，一種淸爽，一種平和。”《一杯茶 “喝一杯好茶，領略茶中的綠色和香氣，浮澡蠢動的心有時便奇異地安靜下 來，細細品味了競然懷疑這是大自然饋賄我們的綠色仙藥，它使我們在紛亂緊張的現實中松弛了許多。”何為《佳茗似佳人》：“玻璃杯里條索整齊的春茶載沉載浮，茶色碧綠澄清，茶味醇和鮮靈，茶香淸幽悠遠，品飲時頓感恬靜閑 適，可謂是一種極高的文化享受。”可以說，藝術家、思想家們的每一篇茶 文佳作都傾吐著閑適優雅的生活情懷，魯迅、梁實秋、周作人、賈平凹、林語堂、冰心、劉心武、豐子惶、余秋雨、汪曾祺……幾乎沒有不喝茶的文人，在 他們筆下茶事活動無不充滿著美，作為一種與曰常生活緊密聯系的美學，這些資料極具參考價值。
此外，隨著國際交流的不斷發展，茶還大量運銷到世界各地，茶的美得到世界各地愛茶人的贊揚。埃德蒙’沃勒在《飲茶皇后》一詩中贊美：“月亮、 桂花是美的，可怎能 與茶相比啊!”內厄姆，塔特稱 茶為“健康之液，靈魂之飲”。卡洛斯‘邱吉爾感慨：“生命在哪里，它在茶中。”珀西^謝利喜愛茶到了瘋狂的程度，他甚至 坦言：“就讓我痛飲 吧，讓我成為殉茶的 第一人!”浪漫主義詩 人拜倫稱茶是中國的 淚水，他深情傾訴：
“我感動了，為你，中國的淚水一綠茶女神!”弗朗西斯’索爾塔茲在茶詩《瓶與壺》中贊道：“美而神奇的茶葉啊，你生在東方的伊甸園吧?山野中的 芳馨啊，你散發自東方的中國!”湖畔詩人柯勒律治則慨嘆：“為了喝到茶而 感謝上帝!沒有茶的世界難以想象一那可怎么活呀!我幸而生在有了茶之后的世界。”從這些熱情澎湃的詩文中，足可見中國的茶及茶文化對世界影響之深遠。
因此，將茶事活動中目、典、耳、舌各個器官體會到的快感和精神上的愉悅歸人茶美學的研究范疇是有確切依據的，茶之美應包括由茶的色、香、味、 聲、形所帶來的感官愉悅以及在進行茶事活動過程中所獲得的精神愉悅這兩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