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邁茶山田野日記
發布時間:2025-01-23 點擊:40
景邁山村莊遠眺
北京大學的孔江平教授和汪鋒教授平時喜歡喝普洱茶,對景邁山的萬畝古茶園慕名已久。我跟隨二位老師學習語言學,也染上了喝普洱的癮。
今年八月,我們在大理調查白語和漢語,調查結束之后即轉道景邁茶山,為下一步調查布朗語、佤語等孟高棉語族語言做準備,順便滿足一下對景邁山古茶園的仰慕之情。
8月26日一早,汪鋒教授、楊海潮老師和我在朦朧曉霧中離開大理古城,先去大理漢藏語言文化研究所與楊普法先生會合,然后乘飛機前往西雙版納。起飛前,大理還是晴天,四十分鐘后到達西雙版納州府景洪,出了機場,進入一片大雨,孔江平教授和李宏軍先生已經在此等了我們很久了。
驅車前往景邁山,120多公里的行程,大概需要兩個半小時,大家在車上商量到達目的地后再吃午飯。可是途中一直大雨,接近中午兩點時才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大家饑腸轆轆,都說隨便在路邊找個小店先吃飯得了。于是經過一個小鎮時,就拐進路邊的農家院吃午飯,順便避雨。
此時已經在山上,大家穿著盛夏的短打扮,扛不住山區的寒冷天氣。一盤肥瘦相間的老臘肉很快被一掃而光。這時,有人提議喝點店主自家釀造的米酒來暖暖身子,平常都堅持中午不喝酒的各位師友紛紛響應。事后回憶,雖然當天吃了很多以前從未見過的菜肴,可是唯一留在我記憶中的還是米酒醇香的味道。
景邁山偶遇小朋友
酒足飯飽,繼續前行,大家明顯精神了許多,一路有說有笑,分享上次相別以來的見聞。聊得正高興時,車子突然停住,幾個全副武裝的邊防警察上來檢查證件。我這才意識到,此時此刻已經身處邊疆的邊疆。
過了檢查站,雨停了,不一會兒就到了景邁山腳下,李宏軍帶大家到柏聯莊園喝杯茶。柏聯莊園種植了不少生態茶,莊園的客房就建在茶園之中。舉目四望,到處都是綠色,空氣中彌漫著清香。
這時候,事先聯系好的芒景寨的茶農科愛華先生來接我們了。進入景邁山古茶園還需要走一段路,科愛華開著自己的“路虎”在前面帶路。上山途中,窗外展現了一幅美麗的畫面:一坡一坡的綠,一園一園的茶,山間云霧繚繞,山下云海茫茫,猶如人間仙境。
景邁山古茶園
上山的路不是柏油路,而是由石塊鋪就的彈石路,據說沒有修成柏油路是為防止駛入車輛過多而給生態茶園帶來污染所采取的一種策略。到了景邁大橋附近,看見一個門樓,上面寫著“景邁山”三個大字,旁邊有幾個村民駐守。李宏軍介紹,這些年景邁山的普洱茶價格暴漲,就有人與山中茶農“勾結”,將外地的普洱茶運上山,然后冒充景邁古樹茶賣高價,各家各戶茶農于是商定共同設卡檢查、攔截,以確保景邁古山普洱茶的質量,維護景邁古茶的聲譽。
經過大半個小時的盤山石路,車子停在了攔路石前,攔路石上刻著“景邁山古茶林”幾個大字。科愛華說,“景邁山古茶林”是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核心區,但是近年來隨著游客不斷增多,汽車尾氣污染嚴重。當地為了保護古茶園、留住古茶香,對兩個出口進行封堵,并嚴禁除摩托車之外的機動車進入,其他車輛只能繞路到達這里,然后步行進入古茶園。
走過攔路石,一陣陣清冽甘甜撲鼻而來,大家神清氣爽,舟車勞頓了一天的疲憊感一掃而空。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想想北京的霧霾,恨不得能將這空氣打包帶回去。
和大樹共生的景邁古茶園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茶樹,和上一次的情景完全不同。
2013年元旦去福建北部的周寧縣調查閩北方言,調查之余,在村子附近的田里見到了茶樹,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茶樹,當地的茶樹都屬于臺地茶,個頭比較小。景邁山古茶林則完全不同,這里的茶樹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樹齡長,據說少則幾十年,多則上千年;二是樹的體積大,個頭高;三是與臺地茶整齊劃一的種植模式不同,茶樹與其他植物雜居,形成了一個多物種的生態圈。在和孔老師的聊天中得知,很多國家都會采用這種模式,在茶園里種植一些其他作物,以達到各物種之間生態制衡的效果,一來可以防止害蟲對茶園的大規模傷害,二來可以實現物種間的能量交換。
漫步林中,看到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每一棵古茶樹都有一個編號。科愛華說,這種編號就相當于我們的身份證,每一棵茶樹也有自己的“身份證”。
在茶林中,意外地見到了自己小時候經常玩的馬泡瓜,聯想到了前些日子網絡上流行的那句對北方80后童年寫照的打油歌:“馬泡有多香,桑葚有多甜,餓了爬到樹上摘把槐花吃點榆錢……”
看過古茶林,去參觀翁基寨。整個寨子的制高點是傳統傣族寺廟樣式的一座佛寺,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村落,景色優美。村邊有一排攤販,賣著各種零食、紀念品、土特產,當然也少不了茶葉。大家在各攤位前走走看看,聊起今后來調查語言的事,科愛華熱情邀請我們來研究他們的布朗語。
傍晚來到科愛華家,這是我們當晚的落腳點——芒景古茶人家客棧。樓下的院子里放著一臺炒茶用的制茶機器,因為科愛華家就是瀾滄古茶公司在景邁山的一個茶葉初制所。他家自己有些古茶樹,也為瀾滄古茶公司收購當地的茶葉原料。
各自進了房間,大家就都紛紛丟下行李,迫不及待地來到二樓的走道上看風景。遠處群山連綿,更遠處余霞成綺,層次分明,風光怡人。大家指點遠山近景,拍了各種照片,科愛華招呼大家先下樓喝茶,說如果明天早上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云海,睡懶覺的自然就看不著了。
在景邁山的布朗人家喝景邁山的古樹茶,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大家在輕松暢快之中,“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四碗發輕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楊海潮老師開始與大家分享“@明茶秋毫”茶學研究小組的第一期研究成果。北京大學的孔江平老師、汪鋒老師、楊海潮老師和中科院的邱東教授、中國農大的李溱教授組成一個一個團隊,將茶的歷史文化研究和現代科學實驗分析方法結合起來研究茶葉,他們檢測了云南國色端莊普洱茶有限公司提供的十年序列的冰島古樹茶,從中檢測出4000多種化學成分,經過聚類分析,初步顯示普洱茶的年份是可以鑒別的。
少數民族房屋
8月27日一大早,天公不作美,看不到日出和云海。吃過地道的農家自制米線后,科愛華說要帶我們去一個神秘的地方。昨天已經看過茶林和村落了,還會有什么神秘之處呢?
先乘車在山間的土路上行駛,十幾分鐘后,徒步進入林間的一條羊腸小道。小徑兩側除了高大的落葉喬木外,還有灌木和雜草,間或夾雜著幾株茶樹。這是要去哪兒呢?科愛華默不作聲,只說馬上就要到了。
在叢林中走了一陣林間小路,只見竹籬笆圈出一塊幾平米的空地,中間是一棵大茶樹,樹的正前方擺放著祭祀器具。科愛華介紹,這就是當地的茶王樹,每年采茶季節開始之前,當地老百姓都要來這里祭茶魂。
相比之前見到的茶樹,這棵茶王樹確實與眾不同,從外形上看,它個頭很大,根部有幾個分叉。而我原以為茶王樹會非常高大,親眼所見后還是與之前的想象有些落差。
叢林中,古茶樹與其他各種植被雜生,枝干長滿了苔蘚和野生菌,就連蜘蛛也來湊熱鬧,將自己的新家安放其上。隨處走走,盛開的茶花滿林皆是,陣陣清香撲鼻而來。這也許就是景邁古茶具有山野神韻的緣由吧。置身其中,靜靜地感受林中的鳥語花香,心情無比舒暢。
景邁山的蒼天古樹
離開茶王樹,去芒景寨的巖冷寺,拜訪布朗族最后一位頭人的兒子蘇國文先生,聽他講述布朗族與茶的故事。在布朗族傳說中,帕巖冷是他們的首領,他率領布朗族遷徙到景邁山時,整個族群都病倒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無意中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含在嘴里,覺得很舒服,疾病也很快就消除了,布朗族由此發現了茶葉的獨特價值,成為他們當時唯一的藥品。從此,帕巖冷帶領布朗族人在景邁山種茶,成為布朗族的“茶祖”。帕巖冷臨終的時候給后代留下一條遺訓:“我要給你們留下牛馬,怕遭自然災害而死光;我要給你們留下金銀財寶,你們也會吃完用完。就給你們留下這片茶園和茶樹吧,你們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茶樹,一代傳給一代,絕不能讓它遺失。”
從景邁山下來,去縣城參觀瀾滄古茶公司的茶廠,和杜春嶧董事長喝茶、談茶。席間聽說我們前幾天還在大理做語言調查,她介紹自己就是大理白族,大家的喝茶興趣馬上變成了語言學熱情,問她一些白語詞匯的發音,可惜她早就不會說白語了。
這次去茶山,是想在社會中研究活的語言,而我的導師孔江平教授的研究領域之一是少數民族口傳文化,也需要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什么時候條件成熟了,我們就去景邁山喝著景邁茶調查當地的語言和文化吧。